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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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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過徐延之後,青辰隨徐斯臨到了二叔歇息的屋裏。

沈謙昏過去了,還沒有醒來,大夫正小心翼翼地為他處理傷口。

屋裏靜靜的,暖暖的,升了爐子,還點著薰香。大冷的天,門窗全閉著,屋裏雖是香氣彌漫,不過依然沒有蓋過濃重的血腥味。

剛才進屋的時候,徐斯臨就不由自主地嗅了兩下。青辰來之前,他一直呆在這屋裏,聞久了嗅覺有些遲鈍了,沒聞出還有血腥味。這會忽然打外面進來,才發現他根本沒掩飾好,於是擔心地看了青辰一眼,很快又取了一段香,擱進了香爐。

蓋上爐蓋的時候,因纏著紗布有些不便,他不小心燙了下手,一時有些手忙腳亂。爐蓋掉回爐子上,“哐鐺”地響了一聲。

安靜的屋裏,這一聲很是突兀,徐斯臨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青辰,一臉好心辦壞事的愧疚神色。

“對不起。”他小聲道。

青辰搖搖頭,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。

管家進來添炭火,他很快又去幫忙,還比了個手勢暗示要小聲一些。

床上,沈謙依然閉著眼睛。

她撩開帳子,湊到他身邊看他。他的臉色很蒼白,嘴唇已是毫無血色,上半身裸露著,卻是血肉模糊。青辰只依稀看到幾條鞭痕,就別過臉不忍再看了。

平日裏斯文俊美、溫潤如玉的他,此刻只能靜靜地躺著。他說不了話,動不了,沒有了從前的精采秀發,顧盼神飛。而且,尚不知他傷勢嚴重到什麽程度。

青辰忍不住小聲地問:“大夫,我二叔的傷……”

“其他都還好,就是腿上的傷有些重,要等你二叔先恢覆些元氣,看看行動如何,才確定是不是傷了筋骨。我先給他其他的傷口上藥。”大夫說著,看了徐斯臨一眼,又道,“沈大人放心吧,我治好過很多從牢獄出來的人,大人的二叔不是傷得最重的。只是才受了罪,這會看著便有些虛弱。”

徐斯臨也在一旁小聲附和,“是啊,青辰,李大夫原來可是太醫院的院判,只因不喜官場束縛,這才辭了官。因他常年要四處外出采藥,撰寫醫書,尋常人都很難見他一面的。”

雖然知道這些話不無安慰之意,但是大夫這麽說,青辰還是覺得好受了一點,點了點頭道:“多謝李大夫……”

話說了一半,她停住了。

李姓,太醫院的原判,常年四處采藥撰寫醫書……她忽然想到了什麽,不由微微一楞,“請問,閣下可是名醫李時珍嗎?”

那大夫並沒有看她,只繼續手中的動作,淡淡道:“我是李時珍。不過我不是什麽名醫,就是個普通的大夫。”

徐斯臨忙補充道:“青辰,李大夫生性淡泊,一心只想著行醫救人,編寫醫書……所以你放心吧,他一定能醫好你二叔的。再用些好藥,你二叔肯定很快就能好起來的。”他殷勤地說著,短而密的睫毛半覆住眸子,卻是遮不住裏面透出的真誠。

“謝謝。”

她只在史冊中見過的人,一代名醫、藥聖,世人耳熟能詳的人,他竟然請來為她二叔治病。再加上他把二叔直接帶回了府裏,還準備了那麽多藥材擱在一旁,點了薰香……

青辰的感覺很覆雜,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,只有謝謝兩字。目光落在他纏紗布的右手上,她問:“你的手還疼嗎?”

徐斯臨擡起右手看了看,“早就不疼了啊……其實那天也不是真的很疼,我就是……逗一下你而已。你不用管我,真的,小案子。”

對不起,謝謝,對不起,謝謝……這些日子以來,她都數不清自己究竟跟他說了多少次。最初的時候,他們只是普通的同窗,兩人之間涇渭分明,互不相欠。可這一路來,不知不覺中發生了那麽多事,有歡笑,有爭執,一起瘋狂,一起鬧,她與他之間的羈絆好像越來越深。

她從來沒有想過,她會與一個徐黨走得這麽近,界限這麽模糊。

未來,又會是什麽樣?

見青辰出了神,徐斯臨倒了杯熱茶捧到她手裏,“喝點茶水吧。你的嘴唇都幹了。”關於她的所有細節,他都看在眼裏。

她接過來,又一次無法避免地說了數不清的那兩個字,“謝謝。”

他微微一笑,比了個手勢,“趁熱喝。上次顧少恒給你泡了銀絲冰芽,我看你挺喜歡的……這個就是。”

青辰掀開蓋子,一股清洌的香氣便湧入鼻尖,很清新,很暖。

李時珍為沈謙上好了藥,然後開了方子,徐斯臨便命人拿著方子煎藥去了。後來兩人有些話說,就一起退了出去,留青辰在屋裏與沈謙獨處。

青辰搬了把椅子,坐到沈謙的身邊,為他掖了掖被子。看著他的臉,她的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難受。

好端端的,怎麽就遍體鱗傷,氣若游絲地躺在了這裏。這麽好的一個人,為什麽上天會對他如此不公平。什麽天理昭彰,什麽善惡有報,在當今世道,竟是那麽輕易就被戳破的謊言。

他向來為官清廉,得到過不少百姓的稱讚,因為品行和政績都好,不久前才從七品經歷升為六品的推官。他也不是個見錢眼開的人,平時連林家的馬車都很少坐,也甚少與人出去吃酒花銷,從來不在乎身外之物。為了一個連宗的不是親戚的親戚,他甚至可以放下尊嚴入贅他姓,十幾年不計回報地付出……

這樣的人,如何會收取賄賂亂裁人命?

以前她還是庶吉士的時候,日子不好過,那個時候他也沒有想過要取不義之財。如今她已經升職了,日子好過一些了,他就更不可能這麽做。

是誰害了他,又是為什麽要害他。

青辰正遐思時,沈謙已是悠悠轉醒。見他動了一下,她緊張地站了起來,輕輕喚了聲:“二叔……”

他睜開眼睛,看了她一眼,嘴唇翕張,聲音弱得幾乎聽不見,“我沒事……別擔心。”

聽他這樣的說,她只覺得眼眶一下變得有些熱熱的,護了她十幾年的人,到了現在心裏還是想著她。

她吸了口氣,看著他道:“大夫幫二叔醫治過了,是李時珍李大夫。二叔可還覺得哪裏疼得厲害麽,我這便去請他。”

他搖了搖頭,“幫我……謝謝徐公子……”

青辰點了點頭,“二叔為何會忽然入獄,這裏面可是有什麽隱情?二叔告訴我,我定會想辦法會二叔討回公道的。”

沈謙看著自己親手養大的人,毫不猶豫地回道:“沒有什麽隱情,是我一念之差……”

報覆他的人是徐黨,他知道,但他是不會對青辰說的。如她所說,她一定會想法設法替他沈冤昭雪,將害他的人繩之於法,可他不想讓她那麽去做。

她一個女人,為了自己的抱負,在官場闖蕩已經很辛苦了,他不想她為了他再去得罪徐黨。

不想看到她受一絲苦。

而與沈謙有同樣想法的人,還有同樣身在徐府的另一個人,首輔徐延。

徐延在書房內漫不經心地品著茶,擱下茶杯後,用最貴的纻絲帕子擦了擦嘴角。

沈謙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。他早就猜到了他定不會說出真相,一個為了連宗的侄兒能入贅的人,怎麽可能忍心讓他的侄兒成為徐黨的眼中釘。挑明了真相,無異於將最珍視的人推入火坑,沈謙不可能那麽做,這就叫人心。

他早已經摸透了他的心。

退一步來說,便是沈謙真的說了,對他來說倒也無妨,不過是換了一種拉攏人的方式罷了。這種方式,叫做威脅。

每個人生來都會有一個弱點,那就是恐懼。所謂恐懼,就是你知道已經有一個你根本不想惹的人已經盯上了你,那個人不僅強大、殘忍、不可撼動,而且還擅於算計人心,使用計謀。日積月累,你還會有產生一種掙脫不了而不得不屈服的絕望。

這就是人性。

如果沈謙告訴了沈青辰,那她就會知道,他徐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送她二叔下黃泉,而她奈何不了他。她如果不希望她二叔死,甚至是她自己死,那她就必須學會服從。

他已經用這種方式折磨、收服過無數的人,任憑這些人起初頭顱昂得有多高,他們最終都會屈服於他的淫威。

所以,他計謀其實分了兩層,一層針對人心,一層針對人性,不論事情發展落入哪一層,都能達到他的目的。

當然,面對聰明的人,他更喜歡第一種。

讓他有些沒想到的,反倒是兒子徐斯臨。兒子在不知道自己全盤計劃的情況下,只聽說沈青辰的二叔入獄了,就匆忙趕去了大理寺,還搬出自己這層關系迫使原被告改了口供,大理寺放了人。

最後甚至是把人都帶回府裏救治,請了李時珍……這般真誠,甚至都讓他覺得他是發自真心的了。

看來如何籠絡人心,兒子並不需要他教,已經很好地領悟了。

徐延慢悠悠喝了口茶,招呼管家道:“去備一桌好膳,告訴公子,讓他和沈大人一起用。還有,沈謙今日是動不了,讓他招呼沈青辰在家裏住下,方便隨時探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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